散文 | 山果记

  ■蔡英

  人到中年,我不喜欢舟车劳顿了,而愿意把更多的心思来打量身边的世界,大地上发生的事情,村庄里的变迁,节气带来的微妙体验,草木的四时味道,还有顺应自然给身心带来的洁净与丰盈。相对于青春时节各种拔节抽长的努力,现在的我更愿意做一枚秋天的山果,安静地挂在枝头,在季节变换中渐渐成熟,拥有自己独特的色彩和味道。

  晚秋,从黑麋峰回来时,我的心空空的,口袋却是满满的,装满了各色山果。“山果”两个字,念起来抑扬顿挫,本身就是很美妙的汉字,这意味着新鲜饱满、酸甜多汁的果实,从叶片渐黄的枝头采下。这些山果,来自秋天的收获,来自大地的馈赠,来自节气的美好。那天,我看到了满坡的山果累累挂在枝头,听到了满山的小鸟此起彼伏的鸣叫。我是大山里的孩子,知晓小鸟和山果之间的秘密。这婉转快乐的声音,饱含着满足与快乐,还有感恩与赞叹。

  深秋过后,黑麋峰迎来白露与霜降,阳光与山风交替着,天然的烘烤与风干持续进行,那些饱满的山果悄然发酵,果皮结出了薄薄的糖霜,酝酿出淡淡的酒精,散发着诱人的果香。柿子红了,山楂黄了,板栗落了,枸杞甜了,木通果炸开了,各种果实渐次成熟。这些果实是大山的平民,漫山遍野地生长着,在每个秋天,给孩子们填满美妙的童年,给鸟兽们带来丰盛的食物。

  大山里的野生猕猴桃真多,满坡的藤,满藤的果。它们爬上高高的树枝,摇曳着寒霜与丰盈。随手摘下一颗熟透的猕猴桃,果实外面生着一层乳白的毛,软软的胖墩墩的,像个小冬瓜。稍稍用力一挤,青绿色的果肉带籽挤出来,就像一汪清泉钻进口腔,这汁液酸中带甜,果肉则软糯可口。果籽呢,有着芝麻一样的外形与口感。寒冬腊月,猕猴桃的叶子全掉了,一串一串果实像小巧玲珑的风铃,吟唱着岁月深处的童谣。

  在黑麋峰的深处,那些野生的柿子林长在向阳的山坡,自生自长。我亲眼看着柿树开出奶黄的花,纽扣大小的青果一点点膨大,由淡青转为澄黄再到通红。转眼暮秋时节 ,一树树火红的果实小灯笼一样缀满枝条。那些柿树高又瘦,我动了童心,拾起石子打上去,一枚果实啪地掉在地上。软熟的柿果安静地卧在掌心,饱满丰盈,揭开一丝外皮,吸吮里头的果汁,又凉又甜,就像秋天。小时,刚从树上摘下来的野柿子,有点生涩,并不能马上吃,还有一道必不可少的程序,煨柿子——把柿子放进米里。焐在米里的柿子慢慢红润,透亮,柔软。孩童的好奇心强,又心急如焚,忍不住摸出来查看一两回,偷尝两三个。如今,很少有人亲自动手焐柿子了。那种守着米缸,期待柿子早点红熟的神秘氛围,也失传了。这个急于求成的时代,什么都强调快节奏,让生活少了很多乐趣与期待。

  大山里还有一片片板栗林,原本都是有人家的,后来他们陆续迁到山下,这些板栗就无人看管了。年复一年,它们该开花时开花,该结果时结果,成熟了就开裂,然后在秋风的诱惑下落到地上。板栗刺猬般浑圆的盔甲内,包裹着两枚外表坚硬的栗果。那毛茸茸的果皮下,有着脆甜的果肉。山坡上有粉黄的野山楂,薄薄的果肉包裹着黑硬的种子,酸酸甜甜的开胃。还有通红的野枸杞,像小星星一样开满刺蓬。这里还有种叫糖罐子的野果,山里人用来泡酒,据说有衄血镇痛、定喘润肺等好处。

  鸟儿在野枸杞和山楂的刺蓬里跳来跳去,它们体态轻盈,毛色光润,啾啾啾,喳喳喳,呼朋唤友。小鸟生于斯长于斯,知晓每一片山果的秘密。它们总会抢先一步发现红熟的果实,并据为己有,尖利的鸟喙将果实啄得七零八落。这世间最甜的果实,总是鸟儿先品尝的吧,它们才是山野真正的主人。鸟儿吞下这些山果,连同果实的种子一起吞下肚子。它们没有牙齿,不会对种子造成实质性破坏,但它们有翅膀,展翅飞翔时,就成为果实的播种机。当种子随鸟粪遗落到土里,遇到春天的阳光和雨露,很快生根发芽,长成一蓬蓬生机盎然的枸杞苗、山楂苖或野柿苗。

  一场秋雨一层凉,当成熟的山果溢出甜香,微醺的鸟儿在蓝天飞翔,秋天也越来越凉。进入寒冷萧瑟的冬天,我们能做什么呢?去黑麋峰看雪吧,再喝一杯山果酿的酒。

【作者:蔡英】 【编辑:黄能】
关键词:黑麋峰 山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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