散文 | 老家的菜园
胡宇
璜塘湾的家家户户都有一个菜园。这是每户人家的独立王国。
篱笆有用砖砌的,有用竹编的,也有用渔网围的。这是每个王国的界碑。这些界碑主要用来防范鸡啊鸭啊牛啊之类的入侵者。但有些入侵者,篱笆防不胜防。比如,菜粉蝶正在我家菜园里翩翩起舞。它们姿态优雅,忽而高飞,忽而低回,像是在用身体表演一场诗意的行为艺术。事实上它们瞄准的是一畦圆包菜。菜粉蝶喜欢在圆包菜的背面产卵。破壳后的菜青虫,身体颜色和菜叶一样,它们肆无忌惮地趴在菜叶上,一天到晚叭唧叭唧吃个不停。
这片菜园的入侵者还有很多。
喜欢茄子的花大姐,背上有二十八颗漂亮的星星,喜欢豆荚的狗虱虫,有着黄黑相间的艳丽外衣,它们像极了电影里的女特务,美丽而毒辣。喜欢辣椒的蝼蛄,低调而坚忍。什么都喜欢的蚜虫,繁殖能力极强,形象地演绎着什么叫生生不息。
父亲是这个王国的“国王”,他决定采用何种武器赶走消灭上述入侵者。夏天的黄昏,作为菜园“国王”的父亲背个喷雾器,对着虫害严重的地块咻咻扫射。“我看你们有多厉害,我看你们有多厉害。”咻咻声仿佛是“国王”的呐喊。
当然,“国王”绝大多数时候是平静喜乐的。他可以决定在这个王国里种什么,什么时候种,像上帝一样自由创造世界,建造这个世界的秩序。
宁乡人不可一日无辣椒。夏天来了,辣椒树是菜园的主角,占据着最核心的黄金地块。它们开白色的碎花,小小的树可以结出累累果实,一直垂到地面。旁边的朝天椒和五爪辣椒,它们的个头比青椒树高多了,结出的果实却小如铅笔头,冲天角一样,径直指向天空。
豆角和黄瓜凭借瓜架,在菜园中央矗立。冬瓜一般安排在菜园的边侧,瓜架搭得低低,这样可以保证冬瓜长大后,能够安全地托在地上。丝瓜的位置则紧靠水边,瓜架往水面搭成斜屋顶式样,这样可以让水里的鱼在炎热里享受阴凉。
南瓜总是被粗暴对待,它们只在菜园一角占据少少的土地,长开的枝叶藤蔓则只能往菜园外面的荒地铺开。韭菜、姜、芋头的地盘稳固,它们栽种一次后,只要不把根全部挖出,就会在原地不断生长。空心菜和苋菜常常毗邻,共享一畦地块。
有年栽种土豆的地块,父亲心血来潮栽了新品种的恋地瓜。恋地瓜是拳头大的青色圆形小瓜,洗净切开去籽后生吃,香甜可口。虽然是头一次栽种,但长得极好,母亲以此作为招待客人的水果。
“这个恋地瓜,品种和之前的不一样呢,您尝尝,特别甜,是不?”
父亲在旁边殷勤地推介这个宝贝。
客人尝了一块,又尝了一块,确认,这个恋地瓜是新品种,比平时的要甜一些。
为了表示自己评语的力度,客人提出了真诚的请求,“您一定要记得留点种子给我啊,我明年家里也要种一点。”
父亲慷慨地答应了,然后他把菜园里最大的那只恋地瓜做了个记号,提醒家人不要再摘,因为那将是延续优秀基因的种瓜。
“国王”觉得自己的成果被认可,很是骄傲和自豪。同样是新栽的西红柿,就没有这样的好运气。它们结出的果实拘谨得很,用母亲的话说像羊屎粒,而且总是青色,一直不能长成鲜艳的红。
母亲勉强选几个好看一点的端出来给邻居尝,还一边做工作,“我女在书上看了,西红柿很营养呢,我们这个没有打药,比商店里卖的好多了。”
但是璜塘湾人不买账,咬一口,“哎呀,一股青气,吃不惯。”
菜园里从此没有西红柿的位置了。
秋天里,摘下的南瓜冬瓜已经堆满一屋,辣椒茄子树也开始干枯。它们把全身的养分全部聚集到了果实,等着退出舞台。父亲把那些瓜架枯苗撤出,重新翻地,再撒上小白菜的种子、黄芽白的种子、白萝卜的种子、胡萝卜的种子、茼蒿的种子、冬苋菜的种子、大蒜的种子、香菜的种子……它们在万物凋零的季节里发芽生根,在寒风萧瑟的冬天里强劲有力地生长。
大雪天,菜园被雪淹没,只露出绿色的叶尖。妈妈依然坚持去菜园采摘。“雪地里拔出来的萝卜白菜最为清香甘甜呢,这萝卜,你们尝尝看,生吃都是甜的。”
我不曾生吃萝卜,但我相信,雪地里的萝卜应该是甜的,肯定是甜的。
无论气温高低,老家的菜园永远丰富。无论世界怎样荒芜,老家的菜园永远葱绿。人生的幸福之一,不就是拥有一个这样的菜园吗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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