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间味·天地心·家园意 ——读肖辉跃的《醒来的河流》
刘长华
肖辉跃的新著《醒来的河流》(商务印书馆,2023年8月)其写作价值指向,总体上似可用“求真、向善、尚美”三个词汇予以归纳。求真,就是作者以近乎博物学、生态学家的眼光来“多识草木鸟兽之名”和探询它们的生存之道;向善,就是希冀世人能够善待自然、善待生命;尚美,就是发现大自然特别是“爱惜羽毛”的鸟类所绘就的生物、生命之美。但作为一部文学作品,我更关注、更欣赏其中所倾注的情感表达,一种熔“人间味”“天地心”“家园意”于一炉的精神气蕴浸润其中、蒸腾其上,并藉此标识出自己的个性与神采来。
“人间味”。诸多的生态文学把笔力积攒在大自然的述写与抒叹上。自不待言,也有注重与人性勾连的,但又过于深沉凝重。《醒来的河流》与它们有所区别。漫卷散发着《动物世界》解说词的意味同时,更有一股拂拭不去的“人间味”。第一,作品大量使用比拟手法。比拟在本质上隶属原始思维,与万物有灵观念比邻而居。从标题一语《醒来的河流》就可见一斑。比拟在该著中不止停留于手法这种战术层面,甚至有了战略高度,通篇俯拾即是而又不牵强附会。比拟使得相关鸟兽虫鱼沾溉了人性,充满了机趣,整体世界生机勃勃、友爱无垠,一幅“生动”的精神画卷铺展开来。第二,作品时而穿插人际之乐。《醒来的河流》中出场人物屈指可数,主要是家人和几个挚友。作品从中不回避人性恶,有对滥杀滥捕的愤懑和不堪历史的反思,但作品以极大的克制和宽容——不出“恶”声,更多的展现出人性的素朴、家庭的和谐、友朋的亲善……这些人际之乐是为人们还自然的一片清净和有趣,提供了比照和反观。确乎,生活的快乐就在于快乐的生活。自然界和人间世都应如此。第三,作品充盈着宁乡人的“有味”。地花鼓等见证了宁乡人天性求趣爱乐,宁乡女性的温顺与麻辣互渗、快人快语在局外人眼里也是热爱生活的表征。《醒来的河流》在骨脉中流淌着宁乡的地域性格和文化个性。作品中写到“我”先入为主地、固执地认为家养鸡被咬死不是黄鼠狼所为,一度有图有真相地阐明了是狗肇事的,正当“我”为这“惊人发现”而洋洋得意之际,黄鼠狼恰被抓了个现行,在咬死和拖走大鸡。这不仅是还了黄鼠狼的“公道”,而且是对自我性情的一击反讽,有种错放油醋的味道,令人忍俊不禁。当然,诸如“白老师”(白鹭鸶)等方言恰到好处的运用使得作品也增色不少。
“天地心”。天地心是中国古代哲学思想中的重要命题之一,凝聚着人们对大自然的敬畏意识和探索精神,《醒来的河流》对此有所传承,也有所新变。首先,作者始终抱着一颗温热之心。正如上文中所提到的《替黄鼠狼平反》中自己逢人说项地为黄鼠狼平反时,闹出一个笑话,但又马上转想,黄鼠狼没有安好心是因为小黄鼠狼还在嗷嗷待哺,内心又释然了。毕竟它们也是生命,岂能无食?在一条平衡食物链上的杀伐大概也难免。正因为抱着生命眼光,所以在作者内心里连“枯立木”都“不死”(《枯立木不死》)。其次,作者从中凸显的是对话思想。在《黄蜂后尾针》中,作者按捺不住激动,便脱口议论:“而花,是属于大自然的,属于懂花的那个人。大家都是自然之子,和平共处,才能保证每个人都有花采。”这也是人与自然之间应是民主的、对话的,不是独断的、压倒的。近些年来,生态文学在学术圈地运动中多名之为主体间性写作、后现代主义范畴,等等,都不如“‘生’而平等”一语来得直捷、有力。易言之,正视竞争,但必须在平等和对话基础之上。人与自然之间如此,人类社会本身亦应同。这是“天地”为人“立心”。最后,作者对待天地万物一视同仁的胸襟和眼光。郁达夫曾言:“散文清淡易为,并且包括很广,人间天上,草木虫鱼,无不可谈”,从形而上的角度来看,散文写作不仅是民主的寓意,而且自由的象征,是主体对边界不断拆解和扩容,需要作者“齐物”的心胸和眼光。《醒来的河流》主要写“鸟”,但“蝴蝶”“蟋蟀”“野猪”“黄蜂”等都被纳入了笔端。生物的多样性是生态、是宇宙的“至理大道”,没有一颗力求与天地同频共振的心灵是捕捉和聆听不到这些“至理大道”的。
“家园意”。生态文学兴起的主因之一就在于人们呼唤宜居的自然和生态环境。《醒来的河流》亦是与“家”和“家园”意识紧扣在一起。其一,“回归”体验与意味流贯在整体情感表达之中。作品所描写的对象都是基于靳江河为中心,所有鸟兽虫鱼在作者的笔下一一涌现,都给人以“似是故人来”的欣喜,“回归”是整部作品一条时明时暗的叙述链条。特别是《燕子归来》《似是故人来》等篇目,作者似乎已经掩饰不住相关表达上的冲动。“回归”是文学上的母题,总是以这样或那样的话语方式在抵达相应的言说。人类在不断的放逐自我,又在不停地寻求回归,这就是“人之谜”。“回归”母题的浸润其间,使得作品在文学性上得到了极大地保障。其二,作品也是直接以建构一种“诗意地栖居”为情感引领。海德格尔说过,“人生在世,成绩斐然,却还依然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”。有关于何为“诗意地栖居”,众人见仁见智。但生命的充盈,元气的沛然,整体人文氛围与急功近利的价值观保持距离,外在环境的山明水秀……大体上自是题中应有之义。“人”在这样的生存状态是“自我”本质、本源的回归。《醒来的河流》对靳江河及其两岸风物的主以工笔细描,辅以写意泼墨,营造出了一方触手可及的美学乌托邦,让人不由陶然忘机,流连忘返。其三,放肆而真切地倾吐了对母亲河和家乡的爱。如果说前两者,还有居停于抽象层面的味道,那么这一角度则是回落在具体生活欲求之中。“谁不说我家乡好?”“美不美,家乡水;亲不亲,家乡人”,在几千年乡土伦理的积淀下,怀家乡、说家乡、乐家乡……成为了一种共通的情感表达模式。《醒来的河流》从个意义上是写给自己的家乡一首赞美诗,真挚而热烈。
“人间味”使得作品摆脱了“见境不见人”,“天地心”力保作品不失之“见人不见境”,“家园意”则是“见人既见境”。因此,从这个角度来看,《醒来的河流》在情感倾向的流溢上是一部上乘之作。
(作者单位:湖南大学中国语言文学学院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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